ESSAYS
SHOOTING THE ‘SKY’ – NEW PHOTOGRAPHIC WORK BY ALMOND CHU |
by IIZAWA KOTARO |
ALMOND CHU’S TIME TUNNEL |
by ANN MAK |
DEADPAN COLLECTIVE |
by BAO KUN |
THE QI OF A PERSON |
by IIZAWA KOTARO |
FLOATING SIGNS |
by WOLFGANG KUBIN |
DIALOGUE WITH ALMOND CHU |
by SHEN YI |
HORSE |
by EVANGELO COSTADIMAS |
THE AMAZING LIVES ON VESSELS |
by IIZAWA KOTARO |
THE MUTINY OF OBJECTS |
by P. K. LEUNG |
拍攝「天空」- 朱德華的新作 |
飯澤耕太郎 |
朱德華的《時光隧道》 |
麥安 |
集體的冷面 |
鮑昆 |
朱德華 — 克萊蒙的邂逅 |
麥安 |
人物身上散發的「氣」─ 朱德華的肖像照 |
飯澤耕太郎 |
從朱德華《人工地景》攝影系列看香港房屋現况 |
麥安 |
與朱德華對談 |
沈褘 |
答劉清平問 |
劉清平 |
叠影重重 |
龍成鵬 |
器皿上的奇妙眾生 |
飯澤耕太郎 |
靜物的反叛 |
也斯 |
疊影重重 朱德華採訪記
龍成鵬
8 月 5 號,為期 5 天的大理國際影會落下帷幕,在山水間的各個展區,參展的畫廊都忙著收拾展品或做最后的交易,有種曲終人散的感覺。晚上 10 點,山水間宰相府學術報告廳的影會頒獎典禮一結束, 在大廳裡坐著等候的朱德華就迫不及待的行動了。今晚他要用一種特殊的方式來撤展。這次由香港宏亞垂直藝廊展出的朱德華作品,分兩組十幅,一組是《白發魔女》、一組是《造像》,都跟人體有關。這些作品挂在會客廳的三面牆上,成為最近幾日來極為顯眼的展品,但今晚除三幅帶回外,其余將在現場被撕毀。
建設不易,銷毀也很難,就這區區不到十幅的作品,讓它們從牆上的作品變成地上的碎片,朱德華也花了 30 多分鐘。現場除了有幾個相約而來的朋友外,幾乎無人觀看。晚上十點過了,曲早已終了, 而人的確漸漸都已散去。看著那些空白的牆面,或許多少有點異樣的感覺,因為這些“香艷”的作品,一度引起許多觀者的討論,但如今 都被塞進幾個塑料帶裡,由朱德華的好友 Wing 帶回去處理掉,旁觀的我心裡一下子空空的,不知是什麼滋味。
朱德華,香港攝影家,1962 年出生的他,從事攝影有近 30 年的歷史,他的作品題材豐富,有名人肖像,有人體,有馬,有花,有城
市風景,也有觀念攝影。這次大理國際影會展出的作品隻是他眾多作品中的兩組,是他近十年以來,攝影風格轉向后的部分新作。比如, 其中一組《白發魔女》就拍攝於五年前,是為英國的出版商 Dorling Kindersley 而作。在受英國邀請的十位世界各地的攝影家中,隻有朱德華是來自亞洲。或許是考慮到他自身的某種文化身份,所以,在這組作品裡他用了東方元素,用了“白發魔女”的意象。
不過,這容易讓人誤會,以為朱德華是善於用文化符號建構自己作品世界的攝影家。事實上,朱德華的絕大多數作品,都不怎麼關心 “文化”或者符號,他似乎更感興趣的是具體的人,帶著具體的質感、個性和身份的人,不過同樣是拍人,他的名人肖像與這次影會展出的兩組人體也有很大區別。一般來說人體作品模特沒有名字,沒有身份, 隻有被觀看的身體,但這次的作品,比如《造像》裡,女性的身體的呈現,也有意被遮掩了,被模糊掉,看不出細節和具體質地,成了一位德國詩人評論的“看不見的裸體”。
《造像》這類作品,在朱德華的作品體系裡,也不具有代表性, 我是在採訪中看了他其他許多不同作品時,才確定自己被誤導了。這是有限的展覽空間的局限。他的早期人體或者名人肖像,都不會如此頑皮的玩意義的模糊。實際上,他對待相機前的拍攝對象,具有一種繪畫般的嚴謹和專注。他不是那種用相機連拍無數張,從中選出其中一張的人像攝影師。他的快門釋放很節制,有停頓,有間隔,每次的釋放事先都有明確的意圖。“我很注重這個 shutter chance(快門機會)”,“我的眼睛去看一個人,我覺得這個 moment 拍他是最好的,
我就按下快門”。他對連拍持有不同態度,“我知道現在很多攝影師是連拍的,很快很快,我覺得這個有問題。這樣拍好像拍 video”。
單張拍攝和連拍不單單是不同的攝影工作方式,也是不同的觀看 事物方式。朱德華堅持的前一種方式,說明他相信照片的意義是肉眼 可以判定而不是閉上眼睛交給機器。兩種拍攝方式,拍出來作品也是 有差別的。連拍把人物的動作和表情搞得支離破碎,跟朱德華所需要 的那種人物個性的完整呈現,顯然有距離。近期出版的《The Urbanites》一書中,匯集了朱德華從 80 年代以來的幾十張名人肖像作品,從中可以看到朱德華人像攝影風格的主要特征。
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人而不是機器,是朱德華人像攝影的重要基礎,“因為每一個人物都是拍我對他(她)的看法”,所以拍攝的過程都要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圍內。從另一方面講,這種攝影的態度也意 味著他會把拍照看作是對拍攝對象的一次解讀,而且這種解讀的結論 是可以體現在視覺化的照片中的,盡管這種視覺化的解讀有時不被拍 攝對象認可,比如朱德華拍攝的詩人北島就是代表性的一例。
2009 年他拍攝了北島,這張照片后來刊登在報紙上,見到后北島有些不高興。“北島說我把拍得很老,打光怪怪的,很奇怪”。但這 張照片,朱德華覺得是對北島的准確詮釋。黑白照片裡的北島是某種 “遺老”的形象,看上去有些憤憤不平,這很符合北島的精神狀態。 朱德華跟北島很熟,拍之前也讀他的作品,也了解他在詩界有光輝的過去。這些理解,就讓朱德華堅信作品裡的北島就是生活裡的樣子。
不過有意思的是,朱德華對北島照片的評論,也引出了他本人“與時俱進”的創作主張。“作為一個創作人,不論你做陶瓷,拍照,寫 詩,畫畫,你應該是往前看。二十年前在香港人物照相已經很多人認識我,但是如果我停頓,把二十年前的東西一直留存到現在,我覺得就是不對的。但是變化也要有你自己的風格,這樣你的作品才豐富, 才有現代感。”
實際上有要“與時俱進”的主張,也是因為朱德華有過停滯不前的體驗和焦慮,“有幾年我是很 struggle(掙扎),有點重復過去,希望有一個不同的改變”。這個時期大概 2003 年前后。因為拍了若干年的人像,都是在工作室裡面完成,跟外面的世界完全隔開。2003 年受邀去德國做“藝術家留駐”,“看很多德國攝影家的作品。他們很不同,很冷靜,他們拍照跟世界是有距離的,旁觀的。”這種德國式的冷靜,某種程度上跟朱德華的理性和嚴謹頗為契合,受他們的啟發, 他開始轉變創作思路。“我想用這個方法看我自己的國家(城市),它們會是什麼樣呢?”於是,他打開眼睛看他自己生活的地方,跑在外頭拍香港的風景。
這時期的作品,並不是一般意義的城市風景,不是用來歌頌城市的繁華、現代或者人情味。他鏡頭下的城市,都是一些很大的“風景”,沒有人或者說其中的人可以忽略不計。這些風景有香港的爛尾樓,垃圾堆填區,墓地和高爾夫球場和在油庫邊上的兒童娛樂場。這些地方, “我覺得很假”,甚至很奇怪,很恐怖。這種有些黑色的城市影像,雖然拒絕了人,甚至可以說描繪了一個不適合人類居住的世界,但卻在某種程度上做到了對城市與人的更為深切的關照。朱德華走出影棚,拍攝現實世界的步伐邁得著實的大。
城市風景這系列作品之后,回到真實空間,回到現實世界的創作 思路再次得以升華。在后來朱德華嘗試的一些觀念攝影裡,真實空間 依然是結構性的要素,比如在政治題材的《游行》中。《游行》是虛構的“游行”,作品裡的游行隊伍,都是一個人在照片框定的空間中變換動作在不同底片不同位置曝光留下的影像。一個人的游行,被經 過數碼合成變成了一個游行“隊伍”。但游行中作為背景的空間是真實的,而且有意思的是這些空間都有著某些讓大眾心領神會的政治(文化)意味。這些游行場景,有香港金融管理局總部,有殖民地色 彩濃重的建筑,有 7 年前因反對 WTO 會議召開,韓國農民跳海的地方,也有北京三裡屯的 SOHO 和其他一些特別的地方。
盡管字面上《游行》是政治味道很濃的作品,但實際上,朱德華 對政治另有解讀。游行不是對抗,至少他不鼓勵對抗。作品裡的那些 走在游行隊伍裡的人,並不代表某種“正確”的政治主張,而且他們的身份也很多元,有富太太,有好奇的警察,也有身份不明朗造型擺 得很酷的角色。真實的場景,虛構的人物,讓《游行》成了一組充滿 反諷和調侃的觀念作品。這類作品中,人重新回到了舞台中央,但卻 失去了真實屬性——實際上,他作品裡,造型很酷的角色有的就是朱 德華自己扮演。
不過,朱德華對人在政治體制下的狀況的分析,有力的支持了他對人的這種虛擬化處理。“在國家面前,under the system(在體系裡),人是沒有分別的。我們每個人想自由,但是制度把你定下來了,你自己不曉得。游行的意思是,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很盲目的,沒有自己 的想法。”所以,《游行》與其說是對政治的解讀,不如說是對社會文化的嘲諷。朱德華的人物的作品,拍攝的是他對人的看法,在這些觀 念作品中,這種看法,得到了進一步的深化,從個體轉向了社會。
盡管從德國回來后,朱德華的作品更加向社會敞開,但與那些社 會紀實的攝影家不同,朱德華對社會的關注還是注重內心的想象。那 些在大街上完成的作品,某種程度上依然帶著工作室的痕跡。對內心 和自我體驗的關注,既是他保守的地方,也是他前衛的地方。前者多 見於他的名人肖像和商業作品,后者則體現在他的觀念作品中。比較 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他去年完成的那一組自拍像。
那組叫《未來與過去》的作品,把觀念攝影加入到人像攝影中, 在兩張看似証件照一樣嚴肅的肖像裡,是他兩個不同年齡的自我肖像,分別代表三十年后和三十年前的“朱德華”。這組通過想象完成的作品,很能代表他近些年人像攝影的成績。拍攝的過程有些復雜, 要化妝,要倒模,甚至把他年邁的父親的皮膚也作為樣本合成到了照片中去。這些電影的化妝技術,讓照片看上去十分逼真。而且有意思的是,兩個人物都帶著當代的氣質,比如三十年前的“朱德華”的發型就是現在流行的發飾,這讓這組肖像中的人物,仿佛是生活在當下, 跟 50 歲的朱德華一起是在同一個時空中。照片不是“緬懷”過去, 或者是“暢想”未來,而是在把當下的自我分裂為三個不同的形象。 並且,這種“未來”的朱德華和“過去”的朱德華,在作品裡都並不具有清晰的社會身份,他們顯然不是一個退休的攝影家或者一個即將邁出攝影門檻的青年。他們呈現出的最直觀的就是身體在不同年齡段 的變化,沒有社會,隻是身體,作品超越了自戀般的自拍人像,通過攝影師個人的“現身說法”,使得他對身體乃至生命的關注,更具說服力。
施泰肯說攝影要麼是窗戶,要麼是鏡子,對朱德華來說,攝影顯 然更接近於后者。人在鏡子裡看到的是自己,朱德華在攝影中表征的 也是他自己。盡管因為題材不同,那個攝影家的自我,不一定都能清 晰顯現,但即使在名人肖像這類受制於拍攝對象的創作,朱德華也盡 量保留自己眼中看到的東西。在上面提及的自拍肖像中,攝影就更直 接是一面鏡子,從中看到的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朱德華”。自拍肖像,在朱德華的作品中,一直沒有斷過, 80 年代初,還在日本學習攝影時,朱德華嘗試拍自己的裸體。此后,各種關於自己的肖像,斷 斷續續的進行著。甚至在自己騎馬受傷后,也不忘用自己受傷的身體 完成一次創作。這次大理影會貼出的朱德華的照片,也是一張充滿意 味的作品。這幅肖像,是兩張照片的疊加出來的重影,看上去一眼很 難分辨究竟有幾個“朱德華”。盡管觀眾很難辨別這種重影的准確含義,但至少從中可以看出,攝影家本人對於自我身份的思考以及在表 述這種身份時的曖昧立場。
朱德華的作品,給人一種想要了解其生活的好奇。《未來與過去》中對時間的敏感,讓人會止不住驚問,“您那麼在意自己的年齡”,“我怕老(笑),希望保持年輕。”不過,他同時強調,年輕不是外表,而是“你的思考,你的想法,young at heart”。保持思想上的年輕,這點從他不斷拓展自己的拍攝領域就可以看出。對在香港這樣一個忙碌的城市,從事商業攝影同時又不忘藝術創作的他,想不年輕都不行。 也許香港確實是一個很容易落伍的城市,所以這種時間上的焦慮和緊張,隻怕是一種結構性張力,揮之不去,不過,從好的方面講,這也讓朱德華的攝影有了源源不斷的創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