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劉清平問

我喜歡攝影。攝影照片其中一個迷人的特質就是影像畫面呈現跟現實有很大程度的相似。除了遠近距離的觀賞外，我還喜歡把眼睛貼近像紙，聞到紙質，銀鹽菲林的微粒，噴墨打印的像素，我都喜歡一點一滴的肯定清楚。

我喜歡觀看整套的攝影作品。閱讀面前的照片跟前頁和後頁的關係，怎樣的人和事，連續一段怎樣的風景。佔著一籃子的時間和光陰。

可能就是這樣一整套的個人照片，撥動著頭頂的好奇問號？

朱德華要作個人自拍照的展覽，無論如何都太有檢視人生經歷的味道。大部份將會展覽的作品，我都有看過，少部份新的作品還在草圖製作的階段。想象檢視人生的過程，我想首先的就是要放下身段，放下人生中給你開過的玩笑，幽默自嘲自省的呼吸一口薄得看不見的空氣。總之沒有預想的寫作路線圖，來一次思考問答的實驗，又或者當成為展覽對談的談話材料也可以。

1.選擇到日本求學的期望？

故事原本以為應該由選擇到日本求學開始；朱德華原來早在雜誌上巨細無遺的把童年成長故事說清楚（註1）。 父親因是監獄署督導員而童年在哥連臣角的遊山玩水的環境成長，在香港也算是幸福的愉快成長生活。父親的德國相機和兼職電影放影員身份，順勢成就了對影像興趣的啟蒙；那時到外地求學首選的原來是美國；心裡只想脫離屋企、離開香港、展開新的生活體驗和開闊視野。兒子跟父親的嫌隙，少年的叛逆憤怒，身處異地的人情冷暖；作為他偶爾的合作朋友，似乎仍時刻感覺睡火山下的地下溶岩仍隱隱躍動。

2.日本對你的攝影影響？包括人和事。

由父親的形象，到留在日本遇到彫刻家掛井五郎。朱德華給我的形容是他的契爺，而他一直感恩契爺在日本多年的照顧。他說早年掛井五郎的形象是他模仿的標準。模仿或影響、太多或太少；有時是正片和負片的兩面。

3.Robert mapplethorpe對你的影響？

這麼多年以後，我才因此文之名來問Robert Mapplethorpe 跟他的關係，原來曾幾何時他被稱讚是Chinese Mapplethorpe，那段日子給予他很大的包袱！他坦然承認後來他需要刻意的擺脫他的影響⋯

4.可否以窗口、鏡子、照相機來說明對攝影的理解或想法？

「攝影是攝影家觀察外面世界的一扇窗⋯我相信攝影家經常照鏡，我常想著怎樣去改變鏡子的我⋯」（註2）

「我對大部分相機都沒有感情，它只不過是產生影像的一件工具⋯」

我回到文章的想法初頭，想到的朱德華為甚麼會是經常拍下自己的自拍照的攝影師，而且還會把影像策劃成自拍照展覽；現在有點明白的是他會形容經常照鏡是攝影師的慣常事。但無論怎樣，我自己慣常喜歡用的相機，我也會產生感情，捨不得掉棄。

因為朱德華預告了展覽作品中兩幅關於30年前和後的自拍照，所以我想了以下的兩個問題：

5.如果可以給30年前的自己一句說話，你會說：

「？」

我看到的是預想拍攝的鉛筆草圖，還未看到完成的照片。這樣的假設性問題， 除了不可向政治官員發問外，今次也沒好結果；但積極和認真的看，答案其實是個「問號」。這次問了比不問好，原因是我得到了下面一條的問題答案！

6.如果可以給30年後的自己一句說話，你會說：

「影了一輩子相，找到了應有的價值嗎？⋯」

這是我意想不到的答案角度。

但看過照片，我不肯定能夠看到三十年之後的自己，會是一種幸福期望。

7.生活的任何事情，例如文學、電影、音樂、食物之類，給你創作有所啟發？ 這是生活通識題，曾經多次和朱德華晚飯，有次甚至到他家看他親自下廚，我相信他選擇食材比選擇相機鏡頭更花時間。

「生活上所有人和事物都會對我的創作有所啟發。

文學：存在主義、沙特、卡謬、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中學時代已把他們的作品讀完。」

「電影：2020（Blade Runner)、寺山修司、杜魯福⋯我曾經在電影圈工作過兩、三年。第一份工是做今村昌平的翻譯和PA。」

「音樂：由古典到rock⋯中學時玩過小提琴和口琴，但自覺沒有音樂天份！ David Bowie, Japan, U2, Bauhaus, Joy Division, Miles Davis, Dido…

音樂對我非常重要。」

「食物：這兩年已好少煮飯。但煮飯真的好像沖菲林晒相。」

8.時間和速度，騎馬和踏單車，跟你是個怎樣的聯系？

「中學時每天5時起床跑步，維持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在日本留學時每天都踩單車。

回港後，也間中跑步、游水、行山⋯2000年朋友介紹下開始騎馬，上了癮，    騎至前年(2010)墮馬受重傷才停止⋯跟著再練跑步，跑了年半，年紀大，膝蓋負荷不了⋯

同時開始嘗試踩公路車，這個運動似乎可持續發展。我每星期盡量保持三天的運動量。

踩公路車速度帶來快感⋯

騎馬跳欄好刺激⋯生命安全掌握于一瞬間。運動令我思考⋯」

是拍攝馬匹和單車手裝扮的源頭。我和他在欣澳拍攝的陽光下午，自己首次嘗過穿上貼身單車服的滋味，但未嘗過公路飛馳的速度，只能想像一下時間和空間的瞬間轉移。

9.你最近喜歡在世的人是誰？

「最近與朋友談起Ron Mueck，覺得他的雕刻作品實在太捧了。」

Ron  Mueck的超級真實的人體雕塑，我可以凝視許久，像在等待它們自身的呼吸。

我其實問了十條問題，另一條朱德華同樣寫下「？」作答的問題是：在《遊 行》系列和最近你我作單車手的拍攝中，「你是我或我是你」的意念，可否有新的說明？

我推想他是嫌文字作答，千頭萬緒，實在麻煩，倒不如留下來作慢慢面談。另外要說明的是，他在文字間用了很多「⋯」，我沒有省略他答的文字，我想他應該是懶得寫，多過欲言又止。

喜歡攝影，很多時候就是那貼近真實的影像，真實來得太近，近貼面龐，不是每次都能從容面對。正如時間，當明白時間一去不返的同時，我們都唯有認同這是世上唯一的平等。我們每天生活在流動的時間當中，其實就是學習面對時間的冷酷。這展覽不是一個攝影師一輩子的照片，但幾乎可以肯定是半輩子的自拍照。

深諳捕捉光影明媚，遊走商業藝術的攝影專家。最震撼人心的是自己以平實光線拍攝的老去容貌，我覺得這是時間給我們開的玩笑；我明知道面前是個處擬的攝影遊戲，還是要預留足夠的幽默感繼續下去。

劉清平2012年9月

註：

1. 請參閲《生活月刊》 (LIFE MAGAZINE) 2012年 2月號 第75期別冊 家書III
2. 紅字部分是朱德華文字答話。